“我曾听说,韩兄昔日南奔我朝时,曾与一好友相约‘江南如果拜我为相,我必长驱河洛,平定中原!’可有此事?”
韩熙载进屋后第一次动容,两年前与李谷依依惜别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,只是上疏《行止状》不为执政所用后,未曾与他人提起过。因此惊讶问道:“监丞从何得知?”
徐景迁面露微笑,接着说:“当时,你那好友亦雄心勃勃道‘中原如果以我为相,取江南如探囊取物耳!’以今日韩兄所作所为,则空有傲气,而无志行!豪言不免成空语。”
韩熙载脸上微微一红,接着恢复了原样,淡淡回道:“某生性懒散,放荡不羁,与当政理念不合。如今投散闲置,虽欲伸志,无可奈何。”
“不然。前朝高僧神秀有言:身是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。时时勤拂拭,勿使惹尘埃。韩兄如今虽位居下僚,但志不可屈,行不可挠。俚语云厚积薄发,机会永远都留给有准备的人。”
韩熙载仍然不置一词。徐景迁见此,一拍桌子站起身来,大声喝道:“叔言,如果依你所言,用你为相。你将如何平定中原?兵从哪出,将从何来,役夫怎么征调?粮草军械可堪使用?军心士气战力若何?何时出兵为宜?如我朝北进,楚、闽、越攻我侧后又该如何?这些问题,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?”
韩熙载越听越心惊,虽是数九寒冬,额头的汗水却顺着脸颊涔涔往下流,讷讷不能言。
徐景迁平静了一下心情,重新坐回座位,缓缓说道:“韩兄,刚才那些问题,仓促之间就让你回答,确实有些让人为难。毕竟不在其位,难预其事。我想表达的是,军旅之事,可不是上下翻翻嘴皮子那么简单。如果不下一番真功夫,认真学习、全盘估量军旅之事,真把你放在宰执的位置上,只凭臆想就擅动兵戈,那是要坏事情的。”
徐景迁一边说,一边悉心观察着韩熙载神情的变化,借着抿口水的机会,稍微停顿一下让韩熙载消化消化,接着说;“如今韩兄身居校书郎,职位虽属卑微,却能接触吴兴以来的奏章、文书及历朝历代的典籍,正可积累学识,以备将来不时之需。”
马上要说到“戏肉”,徐景迁故意停顿了一会,看到韩熙载投来的目光,重重说道:“若韩兄再如此消沉,以悠游世间来虚度年华,你那好友之言能否成真我不敢说,但我能笃定韩兄淮水之畔的豪言壮语定会成为千古笑谈!”说到后面四个字时,徐景迁加重了语气。
韩熙载闭目良久,徐景迁也不说话,耐心等待他开口。过了很长一段时间,韩熙载睁开双眼,饱含热泪,站起身来,对着徐景迁深施一礼,说道:“子云: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若非监丞提点,韩某尚不知昨日之非,请受韩某一拜。”说罢,韩熙载一敛下裳,就要跪倒在地。
徐景迁见状,连忙上前一把扶起韩熙载,“韩兄在北朝高中进士,才学我是素来仰慕的。只是不忍见韩兄如此浑噩度日,方才言语冒犯。我父节俭,不喜奢华,所以不重用韩兄者,正是要磨磨韩兄的性子,将来总是要大用的。愿韩兄深居苦读,储才养望。”
韩熙载深深看了徐景迁一眼,不再多言。自此之后,每日早来晚走,刻苦攻读历年典籍,时常与徐景迁就某些问题互动交流。韩熙载毕竟有多年在嵩山隐居苦读的经历,父祖辈又历任朝廷高官、藩镇要员,家学渊源,对历代故事有深刻见解,帮助徐景迁走出了许多历史误区;徐景迁则凭借几千年积累的见识,过目不忘的本领,常常抛出超越时代的观点,往往令韩熙载陷入深深思考。两人相得益彰,关系日益融洽。
腊月二十这一天,徐景迁正与韩熙载围坐在火炉旁,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,畅谈古人咏雪诗词。一名小太监急匆匆从院外走进来,向徐景迁行礼后,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,递上前去,说道:“公子,上饶公主为了这个香囊,连绣了几个昼夜,手都扎了好几针,刚刚绣好就吩咐小人送到您这了。”
徐景迁接过香囊,仔细看了两眼,发现香囊上绣着鸳鸯,放在鼻边闻了闻,有股淡淡的幽香传来,打开一看,却是新鲜的梅花。徐景迁暗暗寻思了片刻,将香囊系在了腰上。小太监刚要告退,徐景迁把他叫住,移步到书桌前,研好墨后提笔写下几行字。将宣纸放在火炉前烤了烤,带墨迹干后,将纸卷好,放在纸袋中系紧封口,递给小太监,“给公主送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