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箭矢用尽,侥幸残存的刺客们才得以抽出了后腰别着的兵器,就此展开一场血腥的短兵相接。
钱普被兵戈之声惊醒,本就紧绷的神经登时就断了。
他猛地坐起,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,姿势诡异的介于起与未起之间。
房内一片漆黑,塌边的那只红烛已经烧完。肩膀上的那只手不大是女子的手,力道却很大——是宁远。
宁远没有出声,并且很满意钱普没有惊呼,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,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钱普当即放下心来——这世间哪有开天元帅摆不平的事?
院中的刀兵与厮杀声没过刻余便已停滞,安静得好似从未出现过刺客。
接着,门外传来三声有节奏的叩击。
宁远走到门前,毫不犹豫的拉开门扉。
钱普好奇的探头去看。
刺客们没能碰到新房的半片砖瓦,就成了装点张灯结彩的喜庆小院的尸首。
数名宁府丫鬟小厮打扮的仆从手持兵刃,身上站着未来得及干透的血,顺着兵刃滴落在地。
这些普通的面孔钱普并不陌生,几个时辰前,他们还曾帮钱普拾掇过行头,甚至还前呼后拥的把他“押送”去了宴厅拜堂。
“他、他们是?”钱普终于知道这些并非普通家仆。
宁远道:“都是我的亲卫。”
“……”钱普惊愕地说不出话。
宁家家风节俭,只有嫡系居住的祖宅家仆数更是少极,进出皆需要经大管家钱普之手。宁远趁着钱普坐上“贼船”无暇他顾,再打着“大婚需要增加人手帮忙筹备”的幌子,顺理成章的让元帅营里的亲卫都扮成了家仆。
来敲门的正是宁远的亲卫长,她一身丫鬟装扮,见门开了也没多言,冲着宁远略一颔首。
“原来是那个叛徒的麾下。”
想引的没能引出来,不该来的到是来了。
“也罢,正好一网打尽。”
宁远赞道:“你们做的很好。”
“什么?发生了什么?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钱普一头雾水。
宁远娴熟的单手挽起自己的头发,以那征战时惯用的紫金三环扣牢,又拿起藏在门后的无名铁长弓,再一把扯掉披在身上的红色喜服,挂上装满箭矢的箭筒,压根没打算等钱普捋直他的舌头,就已经跨出门外。
只见她两指一扣,覆在唇上,吹出一声唿哨。
四面墙头、周遭隐蔽之处,乃至房顶瓦檐上登时冒出或蹲或立的弓兵与刀兵。
无数披甲执锐的天帝兵纷纷落入这方披红挂绿的小院中,有的是她的亲卫、有的是她留在各营中自己的心腹小将——他们的麾下还有许多可以信任的兵马,这么一算,人数就相当可观了。
诸人如出征前,静待宁远一声令下。
“元帅营诸人兵分两路,一路封锁城门,一路包围此地。”
“领兵符传我令口,元帅营整兵出征,封锁雉战、玄机两营。”
“另往元帅府增派人手,增强牢狱守备,不得让叛将宇烠迈出牢门半步!”
宁远声音里有旁人效仿不了的沉稳。
“如若找到程城,格杀勿论!”
“若发现我那两位好弟弟心中有异,也不必手下留情。”
宁远一句话拆成两节说,钱普一口气没来得及松就给后半句提到嗓子眼,噎的他不上不下。
他再顾不上害怕,惊呼道:“大公子、三公子也与此事有关?”
“你以为呢?”宁远反问。
若程城的计策挑拨宁圩与宁远为敌,宁圴定会跟随宁圩行事。只是宁圩未必会如程城所料的那般听话,毕竟“人心易变”,而“三江浪涛”自然亦有所指……
钱普:“……”
兄弟阋墙啊!
他现在就想转头回房上塌继续装睡,还来得及不?
宁远声音嘹亮如虹,吼得他当即没了睡意。
“行令!”
“是!”
元帅麾下迅速没入夜色,只余数十名亲卫护卫在宁远周遭。
方才止息片刻的厮杀声顷刻便从宁家祖宅四处传出,和着炎热的夏风,往人鼻腔里粘上一层挥之不去的血腥味。
钱普两腿发软,几乎要站不住了,只能靠着门框发颤。
“你们几个先随我去看看宁坛,他那一大家子,恐怕照顾不过来。”
宁远布置完一切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人,边示意周遭亲兵跟上,边抬手一指身后。
“带上后面这只三脚猫。”
“不、不不!”
钱普闻声故技重施地抱住门框,差点跪下来哭求。
“我与元帅大人好歹也是一同长大的交情,您可饶了我这条贱命,别让我掺和进去,我还想再多活几年……”
“我正是念着交情,才救你一命。”宁远给他的怂样逗乐了,“你以为只会有这一批刺客?若把你留在此处,你可有能力自保?”
钱普登时一个激灵,腿肚子都不打颤了,飞快地松开门框,大步跑进亲卫的队列中央,厚着脸皮对周遭点头哈腰。
“我的性命就仰仗诸位了,即便到‘万一’之时,也——千万别丢下我!”
宁远及亲卫:“……”
真是让人惊叹的能屈能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