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部队即将向海州开拔前夕,毕再遇军中来了一位远方的客人,他在大营门前向宋兵出示了招抚使郭倪的手令,并附上路引和一封介绍书信。
守门的宋兵见一应手续俱全,不敢耽搁,即刻报与毕再遇知道。毕再遇验看了凭信,知道是从郭大帅军中派来,并无什么可疑之处,便吩咐领进。只是来人的目的让毕再遇感到有些困惑,坐在大帐中反复翻看书信,沉吟不语。
不一刻来人进帐,自报姓名已罢,向毕再遇施下一礼。
毕再遇见他行的并非军礼,而且身上衣衫破旧,打扮像是个匠作之类,便不多理会,只待问清来意便即分发到营中听用。
这时,兵丁轻声向毕再遇报告,此人在大营里行走之时,多有怪异举动,一路上不停地摇头叹气,似乎对沿途所看到的宋兵操练极不满意。
毕再遇刚创下一个新阵,心理上正处于兴奋期,虽然还没有到听不进去意见的地步,但是被人小视,总难免有些恚怒,何况对方的身份还是如此卑贱。
毕再遇又看了看手上的书信,信上介绍说,来人是成州都统制赵柬管下、成州器技库所派,此行共有匠人若干,分别前往大宋军队东、西两条战线,意在调查成州军械的使用状况,同时征求北伐官兵对成州军械的意见,望有关单位善予接洽与配合,以便今后更多、更好地使用成州兵器云云。
看在最后这一句“更多、更好地使用成州兵器”的份儿上,毕再遇忍住了没有发作,哼了一声道:“你从成州来?”
来人躬身道:“回大人的话,小人是由成州前来。”
“嗯,成州这些军刀造得不错,你回去后就这样说吧。此外,你还要上复你们都统大人,就说军中着实紧缺,可请都统大人再运送千把万把过来。好了,就是如此。”说完,毕再遇一挥手,便不打算理会这个人了,也懒得再跟一个匠人查问他的什么怪异之举。
来人愣了一愣,急忙又躬身道:“启禀大人,小人尚须亲眼看一下那些军刀,这都是落在小人头上的,务必要得到一个确实的消息才能回去复命。自从小人得知我军建功,生怕来得迟了大人军队已经离去,是以连夜从郭大人军中赶来,还望大人成全!”
毕再遇看了一眼,只见那人两眼通红,神情颇为疲惫,似乎是没说假话,于是不耐烦地道:“我军即刻就要行动,军情紧急,哪里有时间让你一一查看,你这不是发痴!”
那人有些紧张,陪着小心道:“大人,不必全看,就是几十把……哦,十几把……大人,就是一两把也行啊!
毕再遇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官样文章,倒没想到他会如此坚持,顿了一顿,道:“你倒有此心。也罢,传某某人!”
片刻过后,在涟水一战中立功受奖的某都伙头进帐,向毕再遇敬礼。那名成州来人从伙头手中要过军刀,拿在手中细细看了起来,还时不时地向伙头讨了些问话。毕再遇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一幕,心中忽有所动。
伙头离去之后,成州来人便向毕再遇道谢辞行。
毕再遇摆了摆手,命人在帐下设了个座位,让那人坐下后,温颜问道:“你看我军中操演之法,可杀得金贼么?”
那人又是一愣,道:“大人兵威,早已让金贼胆寒了,当然杀得!”
毕再遇追问道:“既是如此,你方才为何在我营中摇头叹息?究竟是何事让你觉得不满?”
那人有些畏缩,连连说道:“小人不敢!大人神勇无敌,小人怎敢有甚不满!”
见他如此,毕再遇越发觉得此人有些高深莫测。刚才向那名伙头问话之时,此人表现得极为镇定与自信,问的话也头头是道,把伙头接阵搏杀及至金兵抵抗攻拒的情形全数问遍,还不时针对双方兵器对接时的优劣做出一番评论,让那伙头大为赞服。这些话都听在了毕再遇耳中,恰便挠到了他心中的痒处,忍不住就想和此人深入探讨一番。
毕再遇微微笑道:“何必如此?但有所想,就说出来罢了,若说得对时,我还让你去军中详细查看如何?”
那人想了一想,也笑了起来,道:“既是如此,小人就斗胆一言,还请大人莫要怪罪为是。我观大人操练之法,无非是五人一伙,五伙一队,以成州刀为首,余众从之。此法利则利矣,却还是我大宋演兵的旧法。”
毕再遇一听,登时便肃然起敬,没想到此人看似不起眼,却一句话就道破了自己新阵法的根基所在。
只听那人续道:“五人之伙固然坚实,却难免失之于笨拙,接阵之时应变不灵。据小人的一点愚见,成州刀之威力远不止此,三人得之足矣!三三为阵,一人接敌,二人辅翼,就像是戏文里唱的,文班武将、君臣相辅,以此征讨天下,还有打不胜的么?更有一说,就小人所见,大人的阵法似乎只适于两军平原对垒,然则遇上攻城之战该当如何?遇上金贼的骑兵又当如何?我观大人不曾把成州弓箭列在阵中,怕是还有一些不足之处。”
这番话还未说完,毕再遇已是惊得目瞪口呆!虽然这其中有些道理他也曾经想过,但是一来限于此行使命的特殊性,二来限于兵种的缺乏,却无法像这人一般,能够一清二楚地说个明白,也不可能有时间去搞。
毕再遇一待那人讲完,当即离座下地,走过去握住那人手道:“再遇受教了!却不知先生高姓?咳!再遇实在惶恐,方才竟然没有记住先生的尊姓大名,怠慢之至,请先生千万莫怪!”
那人急忙站起,连声说道:“当不得大人如此,直教小人折寿了!”